囿月

必得歌唱

wb:苜江

海明威《流动的盛宴》

上海译文出版社



>>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 我历经少年、青年和刚成年的时期,早已见过这种秋天将尽的景象,而你在一个地方写这种景象能比在另一个地方写得好。那就是所谓把你自己移植到一个地方去,我想,这可能对人跟对别的不断生长的事物一样是必要的。


>> 而我肯定这次准是一篇很好的小说,尽管还不能确切知道好到什么程度,那要到第二天我通读一遍之后才知道。


>> 我吃着那带有强烈海腥味和淡淡的金属味的牡蛎,一边呷着冰镇白葡萄酒,嘴里只留下那海腥味和多汁的蛎肉,等我从每个贝壳中吸下那冰凉的汁液,并用味道清新的葡萄酒把它灌下肚去,我不再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开始感到快活并着手制订计划了。


>> 既然坏天气已经来临,我们大可以离开巴黎一段时间,去到一个不下这种雨而会下雪的地方,那儿雪穿过松林飘落下来,把大路和高高的山坡覆盖起来,在那个高处,我们夜间走回家去的时候,会听到脚下的雪吱嘎吱嘎地响。在前锋山[插图]南有一所木制农舍式的别墅,那里的膳宿条件特佳,我们可以一起住在那里,看我们的书,到夜晚暖和地一起睡在床上,敞开着窗子,只见星光灿烂。那是我们可以去的地方。乘三等车价钱并不贵。那儿的膳宿费比我们在巴黎花费的并不多多少。


>> 现在你已习惯于看到光秃秃的树木衬映着蓝天,你迎着清新料峭的风走在穿越卢森堡公园的刚被雨水冲洗过的砾石小径上。等你看惯了这些没有树叶的树木,它们就显得像是雕塑,而冬天的风吹过池塘的水面,喷泉在明媚的阳光中喷涌。


>> 由于海拔高度的改变,我对那些小山的坡度毫不在意,反而怀着欣快的心情,于是登上旅馆顶层我工作的那个房间也变成了一种乐趣,从这房间可以看到这地区高山上的所有屋顶和烟囱。房内的壁炉通风良好,工作时又暖和又愉快。我买了柑橘和烤栗子装在纸袋里带进房间,吃橘子的时候,剥去了皮,吃那像丹吉尔红橘那样的小橘子,把橘皮扔在火里,把核也吐在火里,等我饿了,就吃烤栗子。多走了路,加上天冷和写作,总使我感到饥饿。在顶楼房间里,我藏了一瓶我们从山区带回来的樱桃酒,每当快写成一篇小说或者快结束一天的工作时,我就喝上一杯这樱桃酒。我一做完这天的工作,就把笔记簿或者稿纸放进桌子的抽屉里,把吃剩的柑橘放进我的口袋。如果放在房间里过夜,它们就会冻结。


>> 但有时我开始写一篇新的小说,却没法进行下去,我就会坐在炉火前,把小橘子的皮中的汁水挤在火焰的边缘,看这一来毕毕剥剥地窜起蓝色的火焰。我会站在窗前眺望巴黎千家万户的屋顶,一面想,“别着急。你以前一直这样写来着,你现在也会写下去的。你只消写出一句真实的句子来就行。写出你心目中最最真实的句子。”


>> 这时就容易了,因为总是有一句我知道的真实的句子,或者曾经看到过或者听到有人说过。如果我煞费苦心地写起来,像是有人在介绍或者推荐什么东西,我发现就能把那种华而不实的装饰删去扔掉,用我已写下的第一句简单而真实的陈述句开始。在那间高踞顶层的房间里我决定要把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写成一篇小说。我在写作时一直想这样做,这正是良好而严格的锻炼。


>> 也是在那间房间里,我学会了在我停下笔来到第二天重新开始写作这段时间里,不去想任何有关我在写作的事情。这样做,我的潜意识就会继续活动,而在这同时我可以如我希望的那样听别人说话,注意每件事情;我可以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学习;我可以读书,免得尽想起我的工作,以致使我没能力写下去。当我写作进展顺利,那是除了自我约束以外还得运气好才行,这时我就走下楼梯,感到妙不可言,自由自在,可以到巴黎的任何地方信步闲游。


>> 们招待你吃好东西,喝茶和用紫李、黄李或野覆盆子经过自然蒸馏的甜酒。这些都是气味芳香而无色的酒,从刻花玻璃瓶倒在小玻璃杯里待客的,而不论它们是否是quetsche,mirabelle或者framboise,味道都像原来的那种果实,在你的舌头上变成一团有节制的火,使你感到暖烘烘的,话也多起来了。


>> 工作几乎能治疗一切,我那时这样认为,现在还是这样认为。


>> “你应该只读那些真正好的书或者显而易见的坏书。”


>> 这就像在一位将军面前称赞另一位将军。你第一次犯了这个错误,就学会再也不这样做了。然而,你永远可以在一位与之交谈的将军面前谈起另一位被他击败过的将军。你正与之交谈的将军便会大大称赞那位被他打败的将军,并且愉快地描述他如何把对方打败的细节。


>> 我想起所有的一代代人都让一些事情给搞得迷惘了,历来如此,今后也将永远如此,


>> 等我们走进了房间,上了床在黑暗中做了爱,我还是感到饥饿。半夜醒来发现窗子都开着,月光照在高耸的建筑的屋顶上,这饥饿的感觉还在。我把脸从月光下转向暗处,可是睡不着,就躺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俩在夜里醒了两次,现在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睡着正香。


>> 那天早晨我醒来发现是个虚假的春天,听到那赶山羊群的人吹起的笛声,跑出楼去买赛马报,生活似乎显得就是那么简单。


>> 但是我密切关注它,学会一点有关知识很有意思,感觉良好,知道就在本城有人在钓鱼,有着健康的认真的垂钓活动,还把一些供油炸的鱼带回家去给他们的家人,总是让我很快活。有了那些捕鱼人和塞纳河上的生活动态,还有在船上自有其自己的生活的漂亮驳船,那些烟囱可向后折叠以便从桥下通过的拖轮,拖曳着一长列驳船,还有河边石堤上高大的榆树、梧桐树,有些地方则是白杨,我沿河散步时就从不感到孤独。


>> 城里有那么多树木,你每天都能看到春天在来临,直到一夜暖风突然在一个早晨把它带来了。有时一阵阵寒冷的大雨会又把它打回去,这样一来似乎它再不会来了,而你的生活中将失去一个季节。在巴黎这是唯一真正叫人悲哀的时刻,因为这是违反自然的。在秋天感到悲哀是你意料之中的。每年叶子从树上掉落,光秃的树枝迎着寒风和凛冽的冬天的阳光,这时你身子的一部分就死去了。但是你知道春天总会来到,正如你知道河水冰结了又会流淌一样。当冷雨不停地下,扼杀了春天的时候,这就仿佛一个年轻人毫无道理地夭折了。


>> 我很想留在外面,跟着山羊一起在清晨的街道上走。


>> 但是我们赢了不少钱,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大笔钱了,这时我们有了春天,也有了钱。我想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 接着我们回头向卢浮宫的暗处看去,我说,“你真的认为这三座拱门是成一直线的吗?这两座跟米兰的塞米昂纳拱门?”“我不知道,塔迪。人家这么说来着,那他们是应该知道的。你可记得我们当初在雪地里登山,最后到达圣伯纳山隘[插图]的意大利那一边,进入了春天,你跟钦克[插图]和我一整天就在这春光里下山到了奥俄斯泰城?”“钦克把这称作‘穿了上街的鞋子翻过圣伯纳山口’。还记得你的鞋子吗?”“我可怜的鞋子。你可记得我们在美术馆旁的比菲咖啡馆吃什锦水果杯,吃盛在加有冰块的大玻璃罐里兑上卡普里白葡萄酒的新鲜桃子和野草莓吗?”“正是在那时候使我琢磨起那三座拱门来。”“我记得塞米昂纳拱门。它就像这座拱门。”“你可记得在艾格尔[插图]的那家客栈,那天我在钓鱼,你和钦克一起坐在花园里看书?”“记得,塔迪。”我记得那河面很窄、河水灰暗而且有大量雪水的罗讷河,河的两岸都有一条可以捕鳟鱼的溪流,施托卡普河和罗讷支流。那天施托卡普河河水实在清澈,而罗讷河的那条支流仍然是黑黝黝的。“你还记得正当七叶树开花的时候,我怎样竭力想回忆起我想是吉姆·甘布尔[插图]给我讲过的那个关于紫藤花的故事,可我却始终记不起来了?”“我记得,塔迪,而你跟钦克两人总是讲到要怎样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把它们写下来,要表达得恰到好处而不用描绘。我什么都记得。有时他对,有时是你对。我还记得你们争论的灯光、结构和外形等具体情况。”此刻我们已经穿过卢浮宫,走出院门,来到了外面的街对面,倚着石栏站在桥上,俯视桥下的流水。“我们三个人什么事情都要争论一番,总是争论具体问题,我们还互相开玩笑。我们在整个旅途中干过的一切,说过的一切,我全都记得,”哈德莉说。“我记得清清楚楚。什么都记得。你跟钦克两人讲话的时候,总是包括我在内。可不像在斯泰因小姐家里只是一个做妻子的。”“但愿我能记起紫藤花那个故事。”“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葡萄树,塔迪。”“你可记得我从艾格尔带回那个休假小木屋的葡萄酒吗?人家在客栈里卖给我们的。他们说这酒应该就着鳟鱼一起喝。我们把酒用《洛桑日报》包了带回家,我记得。”“西昂葡萄酒甚至更好。你还记得我们回到休假小木屋之后,甘吉斯韦施太太做奶汁鳟鱼来着?那可真是妙极的鳟鱼,塔迪,我们在外面门廊上一面喝西昂酒,一面吃鳟鱼,山坡从下面一路下削,我们能眺望日内瓦湖,隔湖望见积雪覆盖到半山腰的南高峰,望见罗讷河流入那湖的河口附近的树林。”


>> 我们在冬天和春天总是要想念钦克。”


>> 我不知道,塔迪。饥饿有很多种类。逢到春天,种类就更多了。但是现在饥饿已经过去了。记忆就成了饥饿。”


>> 我们进了米肖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餐;但是等我们吃好了,再也没有饥饿的问题了,却在乘上公共汽车回家时,那种我们在桥上感到的类似饥饿的感觉依然存在。等我们走进了房间,上了床在黑暗中做了爱,我还是感到饥饿。半夜醒来发现窗子都开着,月光照在高耸的建筑的屋顶上,这饥饿的感觉还在。我把脸从月光下转向暗处,可是睡不着,就躺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俩在夜里醒了两次,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睡得正香。我非得把这一点想出个究竟来,可是我太笨了。那天早晨我醒来发现是个虚假的春天,听到那赶山羊群的人吹起的笛声,跑出楼去买赛马报,生活似乎显得就是那么简单。但是巴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却很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都不简单。


>> 那时我懂得了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旦停止了,总会留下一种空虚之感。如果那是坏事,这空虚之感就会自己填补起来。而如果那是好事,你就只能找一个更好的来填补。


>> 凡是得下了注才能得到刺激的都是不值得一看的。


>> 有哪些我最熟悉的题材还没有写过或者已经丢失了?我真正了解而且最最关心的是什么?你对此根本无法选择。你能选择的只是走哪些捷径能把你尽快地带回到你写作的地方去。


>> 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午后的阳光越过我肩头照进来,我在笔记簿上写着。侍者给我端来一杯牛奶咖啡,等咖啡凉了,我喝下半杯,放在桌上,继续写着。等我停下笔,我还是不想离开那条河[插图],在那里我能看到水潭里的鲑鱼,水潭表面的流水拍打在阻住去路的圆木桩组成的桥墩上,平静地激起波浪。这个故事写的是战后还乡的事,但全篇没有一字提到战争。


>> 我知道哪儿有上好的月桂树,我能骑自己的自行车去采集月桂树叶,我还想,任何时候他感到寂寞,或者任何时候埃兹拉看完另一首像《荒原》那样的长诗的原稿或校样,我们都可以给他戴上桂冠。


>> 但是这时是在露天,落叶沿着人行道从桌子我坐的这一边吹过他那一边,所以我好好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后悔,便朝林荫大道对面望去。光线又变了,可我没有注意是什么时候变的。我喝了一口酒,看看是否由于他的来到败坏了原来的味道,但味道仍然很好。


>> 本蓝色书脊的笔记簿、两支铅笔和一把卷笔刀(一把随身带的小折刀就显得太浪费)、大理石桌面的桌子、清晨的气息,加上地板打扫擦洗干净,再就是运气,这就是你需要的一切。为了碰上好运,你在右边口袋里放了一颗七叶树的坚果和一条兔子的小腿


>> 有些日子写得非常顺利,以致你可以把那片乡野写得简直能走进去再穿过林地走出来到空旷地上,然后爬上高地,观看那湖湾后边的群山。


>> 那是个美好的傍晚,我辛勤写作了一整天,便离开了在锯木厂楼上的套间,穿过堆放着木料的院子走出去,带上大门,横穿街道,走进门面正对蒙帕纳斯林荫大道的那家面包房的后门,在烘炉中冒出的面包香味中穿过店堂,走到街上。面包房内和外面已经开着灯,而外面已是一天的终了,我在初起的暮色中沿着大街走去,在图卢兹黑人餐馆外面的平台前停下步来,那里,餐巾架上搁着用圆木环套住的我们常用的红白相间的方格餐巾,在等待我们去就餐。我看着用紫色油墨印出的菜单,看到当天的特色菜是什锦砂锅[插图]。看到这道菜的名字使我觉得肚子饿。餐馆老板拉维格尼先生问我写作干得怎么样,我说干得挺顺利。他说一大早就看到我在丁香园的平台上写作来着,因为我那么专心致志,他没有跟我谈话。“你有那种一个人独自处身丛林中的架势,”他说。“我写作的时候就像一头瞎眼的猪。”“可你那时不是在丛林中吗,先生?”“在灌木丛里,”我说。


>> 我看不懂这些作品,不过它们也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而一旦我看懂了,它们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为此感到遗憾,但是对此我毫无办法。


>> 在两次赛马会上,我下赌注的那些服用兴奋剂的马胜过了没有服用兴奋剂或者服用得不够的牲口,只有一次比赛中我们的想象力给刺激得过了头,那马儿竟在起跑前就把骑师甩下鞍来,抢先跑了整整一圈障碍跑道,独自优美地跳过障碍,那样子就像你有时在梦里跳跃那样。


>> 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我从天文台广场穿过那小巧的卢森堡花园。七叶树正绽放着花朵,许多小孩在砾石铺地的走道上游戏,他们的保姆则在长椅上坐着,我看见树林里有斑尾林鸽,有些我看不见但是听得见。我还没有按铃女仆就把门开了,她叫我进屋去等着。斯泰因小姐随时会下楼来。那时还不到晌午,可是女仆却给我倒了一杯白兰地,放在我手里,快活地眨眨眼。这无色的烈酒在我的舌头上感觉极佳,当酒香犹留在我嘴里时,我听见有人在跟斯泰因小姐说话,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像那样说话是我从未听见过的;从来没有听见过,不论在什么地方,也不论在什么时候。


>> 但是像一部电影里一个注定快要死的人物一样清楚地显出快要死去的神色。


>> 每当有人当着我的面谈论我的作品都会使我感到恶心,我就凝视着他和他脸上那副注定快要死的神色,心想,你这个骗子,拿你的痨病来哄骗我。


>> 另一位的作品却是出于一个善于表达而洞察人生的内科医生、同时是一位朴实无华的作家之手。曼斯菲尔德像一杯淡啤酒。还不如喝白开水的好。可是契诃夫不是白开水,除了像水一般明澈这一点。有一些短篇似乎就像是新闻报道。可是也有一些是绝妙的佳作。


>> 但是有些作品写得那么真实,你读着读着会改变你;脆弱和疯狂、邪恶和圣洁以及赌博的疯狂性,都摆在那里由你去了解,就像你在屠格涅夫的作品中了解那些如画的风景和大路,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了解部队的调动、地形、军官、士兵和战斗等等。


>> 他深信mot juste——就是说要使用唯一正确的词儿——他教会我不要信赖使用形容词,正如我后来学会在某些情况下不要信赖某些人那样


>> 一个几乎从没用过贴切的词儿然而有时却能做到别人几乎无法做到的使他笔下的人物活灵活现的作家的意见。


>>老板娘说,把紫色的晨衣裹住身子,趿着高跟拖鞋,走进她自己的领地的门洞,没有随手关门。


>>我在两旁高耸着沾有条条点点污迹的刷过白粉的房屋的大街上向前走去,在开阔的向阳的街口向右转弯,走进幽暗中有缕缕阳光的丁香园咖啡馆。


>> 他站起身来,只见他身材高高的,脸色苍白,两颊瘦削,他的白衬衫领口很脏而且有些破损,领带打得很端正,一身又旧又皱的灰色西服,他沾污的手指比头发还黑,指甲中有污垢,带着可亲的表示歉意的微笑,但不让嘴张大,免得露出一口坏牙。


>> “你知道大衣在哪儿吗?”“不知道。不过准是在什么安全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把那首诗留在大衣里了。”


>> “我弄不懂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怎么搞的,”我说。“一个人写得那么坏,坏得令人无法置信,怎么又能这样深深地打动你呢?


>> “完全没有野心的作家与真正好的没有发表的诗作是当前我们最缺乏的东西。当然,这里存在着维持生计的问题。”


>> 他的才能像一只粉蝶翅膀上的粉末构成的图案那样地自然。有一个时期,他对此并不比粉蝶所知更多,他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时候给擦掉或损坏的。后来他才意识到翅膀受了损伤,并了解它们的构造,于是学会了思索,他再也不会飞了,因为对飞翔的爱好已经消失,他只能回忆往昔毫不费力地飞翔的日子。


>>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我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作家,但一直在我本人和我妻子之间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只有对那些我们相知很深的人才谈起这一点。


>> 这吞火者是个好人,看他吃饭很有趣,因为就像大多数人能用牙齿咀嚼那样,他能用牙龈咀嚼。


>> 我竭力劝他尽自己所能写好他的那些短篇小说,不要搞什么花招去迎合任何一种俗套,因为他向我解释过他这样干过。“你已经写出了一部好小说,”我对他说。“你不该写糟粕。”“那部小说销路不好,”他说。“我必须写短篇小说,而且必须是能畅销的短篇小说。”


>> 我记得当我们肩上背着滑雪板和滑雪杆、冒着寒冷走回家去的时候,通往村子的路上的积雪在夜色中咯吱咯吱地作响,我们注意察看远处的灯火,最后看到了房屋,而路上每个人都对我们说,“你们好。”那小酒店里总是挤满了村民,他们穿着鞋底钉着钉子的长统靴和山区的服装,空气里烟雾缭绕,木头地板上钉子的印痕斑斑。许多年轻人在奥地利阿尔卑斯团队中服过役,有一个叫汉斯的,在锯木厂工作,是一个著名的猎人,我们成了好朋友,因为曾在意大利同一个山区待过。我们一起喝酒,大家都唱着山区的歌谣。


>> 我们把卧室的窗子打开,两人紧挨着睡在大床上,身上盖着羽毛被子,星星离我们很近而且十分明亮。


>> 我记得松林的气息,记得在伐木者的小屋里睡在山毛榉树叶铺成的褥垫上,以及循着野兔和狐狸出没的小径在森林中滑雪。我记得在树木生长线以上的高山地区追踪一只狐狸的踪迹,直到见到了它,观察它举起了右前脚直竖起来,接着小心翼翼地站住了,接着突然一跃而起,只听得一阵响,一只白色的松鸡从雪地窜起,越过地垄而去。


>> 一切真正邪恶的事都是从一种天真状态中生发的。你就这样一天天地活下去,享受着你所拥有的而且毫不担心。你撒谎,又恨撒谎,这就把你毁了,而每一天都比过去的一天更危险,但是你一天天地活下去,恍如在一场战争之中。


>> 巴黎永远没有个完,每一个在巴黎住过的人的回忆与其他人的都不相同。我们总会回到那里,不管我们是什么人,她怎么变,也不管你到达那儿有多困难或者多容易。巴黎永远是值得你去的,不管你带给了她什么,你总会得到回报。不过这乃是我们还十分贫穷但也十分幸福的早年时代巴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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